宗翎法师：晾鞋记

今早起床，我看到天气晴朗，于是把洗好的鞋子晾在屋外窗台上。

寺院的生活平平淡淡，山上的天气却变幻无常。刚才还晴空万里，不一会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，我只好把鞋子收进屋中。谁料到一会儿天又放晴了，于是我赶紧把鞋晾了出去，不曾想一会儿又下雨了，我只好又把鞋收进来......

如是折腾几轮之后，忽然醒悟，何不就此放下呢？把鞋子一丢，我回屋作诗一首，并配小画一幅：

晾鞋禅堂外，

晴晒雨还收。

晴雨无定时，

不如去归休。

放下纸笔，我看看窗外。

雨停了，天空很蓝，太阳又出来了。远处的山顶，依然有积雪，反衬着阳光，显得特别亮。但谁知道片刻之后会不会下雨呢？

看看天，又看看自己。我笑了。

外境永远时晴时雨，时好时坏，人的心若总随境而转，永远不得安歇。

股民们都有一双鞋，行情来了生怕错过晾鞋，熊市暴跌又想及时收鞋；

官员们都有一双鞋，大权在握生怕错过晾鞋，风声一紧又想及时收鞋；

明星们都有一双鞋，万人倾慕生怕错过晾鞋，丑闻曝光又想及时收鞋；

老板们都有一双鞋，市场火了生怕错过晾鞋，经济紧缩又想及时收鞋；

情人们都有一双鞋，你侬我侬生怕错过晾鞋，感情破裂又想及时收鞋；

……

于是，人们就在这时晴时雨中，晾了收，收了晾，徒增烦恼，辛苦备尝，泥足深陷，蹉跎一生。

我的人生也曾是一个极度折腾的人生。

在国外的时候，学业事业顺利，总觉得晴空万里，意气风发；回国后，有段时间遇到挫折，又觉得阴雨连绵，愁肠难解。

在政府“做官”时，刚回国不知“江湖规矩”，每每指点江山，晴空万里；后来见多人性之恶，又觉得阴雨连绵，难以释怀。

谈恋爱的时候，有时作一首诗，唱一首歌，只为博美人一笑。她一高兴我就晴空万里，她一难过我又阴雨连绵。

在企业上班时，得到老板的认同与关爱，便觉得晴空万里，如沐春风；被人误解或否定，便觉得阴雨连绵，如坐针毡。

后来创业的时候，整日患得患失。A轮融资以高估值完成后，一时觉得晴空万里，心潮澎湃，感觉上市也近在咫尺；后来公司遇到困境，又觉得阴雨连绵，愁肠难解。

……

直到有一天，师父突然跟我说“赶快出家吧”。

那一刻，我的心情就像是：眼看要下雨了，晾了一地的鞋子还没来得及收，却有人催我赶快走……我纠结了半天，跟师父说：“容我把一些事情处理一下”。于是在时晴时雨中，我开始了长达一年的“收鞋”期：处理资产，处理亲情，处理各种事务……直到后来也没完全处理完，有时还冒出了新的事情。

一天，我忽然醒悟。天要下雨，鞋要淋湿，由他去吧。想到此处，我定了个日子，收拾好东西，就上了山。

出家后，也不是心静如水。面对种种外境，心绪亦时有起伏，就像山上的天气，时而天晴时而下雨。

一天夜里，辗转难寐，于思维念修之间，我突然顿悟一个至简又至深的道理：

人这一生，无需执着外境之好坏及他人之褒贬，但持纯善真诚之本心，凡事合于道而行之，其他则一切放下随缘则可。

我想，此正是释道儒三教之下手功夫，亦方能真正进入离苦得乐之道。

那一刻，不知为何，我突然悲从中来，又喜不自胜，既哭且笑，状如疯魔。向来所执所苦之爱恨情仇，刹那间冰消瓦解，如云散太清……

人世间亦是如此，爱恨无常，晴雨不定，若不放下，总受其苦，若不行道，总为所乱。

云山归去，一声佛号，旧鞋抛却，也无风雨也无晴。

宗翎

2019.5.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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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七哥闲谈】

这篇文章适合静下来慢慢品，边读边对照自己，看看自己窗外晾了多少双鞋子。

宗翎法师学佛二十多年，修行很好，佛理研究透彻，文笔诙谐幽默。他之前还写过《佛教大逻辑》的系列文章：